2013年12月29日 星期日

李子樂 周滿華: 通識與政治取向 — 新高中同學們有話說

「教育現場啟示錄」系列 (三)

明報「星期日生活」2013年12月29日


近來部分建制派議員和社會人士十分關注通識科會否淪為政治灌輸的工具,令學生們的政治取向變得激進。撇開政治立場而言,其實要求通識科迴避政治議題有違通識科本身的教育理念,實在不可取。況且不少人已指出, 要是通識科被改革派老師騎劫去灌輸學生激進思想, 那按道理愛國學校亦可推行愛國教育。

主流輿論對此議題的討論多從政客、教育專業人士的角度出發,反而從學生的體驗去探討的比較少。在通識科中政治課題上的學與教過程上,我們關注的應該不單是老師如何教, 而且是學生「如何學」、「學得怎麼樣」、「學了什麼」。就此方面,我們因研究關係,過去兩年多訪問了幾十名新高中學生,了解他們對通識科的看法和經驗。從受訪學生的分享可見,整體上學生在通識科課堂上的學習過程和成效並非如一些輿論所言帶著政治色彩,對學生之政治取態的影響相當有限。反過來說,通識那種多角度思考的訓練,更好讓不少學生的政治取向變得較持平、包容。我們希望透過以下幾個個案(個案姓名皆以化名處理),看看通識科對學生的政治觀的影響。

深入認識時政

小伍就讀本地一所傳統名校,校內成績(包括通識)優異。他不認為通識科學習會讓學生產生某種單一的政治意見、價值和行動取態。他字正腔圓地解說:
「我覺得通識不會令人產生立場,它不會生尖角出來,反而把我們的尖角磨平了。因為通識是要面面俱圓,要有多方面認知。如果這個推到極點,就會變成每個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樣子。通識雖說要我們有立場,但只是限於要我們不能模稜兩可。實際是不想我們有太堅定的立場,各種不同東西我們都要知道,理解他人的感受。」

他就自己的經驗而言,通識科加深了同學們對社區以至世界上不同議題的認識,並訓練他們明辨是非、獨立思考的能力。不過,正如不少受訪學生一樣,小伍也得承認,自己年紀尚小,朋友圈子一般對時政問題沒什麼興趣。他坦言,「平時除非考卷上的需要,不然也不會講政治上的問題。」與其他科目相似,學生面對通識科,多抱以考試主導的學習態度。先不談這個現象是好是壞,「應試式學習」確實仍是不少新高中學生的寫照。

通識科可能未能提高小伍對政治議題的興趣,但通識科到底讓他重新檢視自己過往對某些政治概念的理解:「以前我們讀歷史可能學到什麼civilization、柏拉圖、蘇格拉底,提及到民主是管治人民最基本的元素,那我們就會說我們要民主,為普選萬歲。但現在(我)就未必(這樣想),我們會去想為何(有些地方)會沒有民主呢?原來民主在管治一個地方的時候也有它的限制,現在就變成是軟化了的態度。」

應試式學習

如上述所說,受訪學生的主流學習模式依舊以應試為主導。不少學生讀通識的實況是,即使學科內容涉及社會時事議題,學習態度還是比較抽離和被動。受訪學生小君一直不諳社會時事,通識科的學習未有提起她對此方面的興趣。雖則小君通識科的校內成績一直不錯,但她跟大部分同學們一樣,對時事的認識和討論只限於老師所要求的剪報習作、課堂上討論活動等等。小君的媽媽為了幫助小君學習通識,在家會鼓勵她看電視新聞,但她仍然不會主動閱讀報章。不少受訪學生對於時事議題的學習動機,就在於「是否關係到考試」上。小君表示,除非她覺得某些大新聞被大家視為考試熱門題目,否則不會特別跟同學、老師、父母談論時政。

可能有人會憂慮,當通識試題觸及政治議題,而通識科課堂上所教授的相關內容若有所偏坦,那許多本身「政治溫和」的學生們會否被潛移默化而變得偏激?從受訪學生的經驗來看,這種擔憂其實是不必要的。通識科教與學,旨在引導學生從不同立場去討論時事議題,而非灌輸單一觀點、立場。受訪學生常常提到,通識答題中必須立論和駁論(rebuttal)並重,所以平日習作和考試都嘗試兼顧和平衡正、反兩方面去思考問題。小君在通識科學習上也學懂了分析問題的時候,需考慮各持份者所擔當的角色及所持理據的重要性。就這樣,她媽媽的意見成為她的「可供參考立場」之一:「我會跟媽媽談考試的題目,看一下她會怎樣去答。……每個人想法的角度也不同。」

兼容並包

當然有些學生不管要不要修讀通識科,本身也對議論時事有興趣。小傑來自天水圍一所「BAND 3」中學,校內成績平平。他一向有瀏覽深受年青人歡迎的本地網上討論區「高登」的習慣(討論區內的政見觀點一般被視為較偏激),他覺得自己對時事的認識和看法或多或少來自該討論區的內容。他喜歡跟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茶餘飯後「吹下水」,互相譏諷一下時事。他甚至乎有時候在通識科的考試答題上,會以那些「一針見血、非常透徹」的網民意見作參考。小傑補充:「其實老師也不希望我們養成太激烈的習慣,希望我們中立理性。」通識科的課堂討論是開放的,同學們可以各自提出對不同政治議題的價值取態,但當課堂討論的觀點過於狹窄的時候,老師便會嘗試引導他們向其他角度思考。在通識老師的教導下,他學曉了對社會上不同政治光譜的立場和觀點應予以尊重;即使自己有既定立場,也不要妄下結論。同時在意見紛擾的網上言論中,時刻警剔自己要作個人批判和反思。他說:「要籂選的,因為有許多網民均是為反而反的,有些是很附和性、起哄那樣子,那正常一個良好的討論是要有正反兩邊的意見,那我會看有point的,就不是主觀那些。」

學民思潮與通識

為了進一步了解通識科的學習跟學生參與社會運動的關連,我們亦訪問了曾經或正在修讀新高中課程的「學民思潮」成員。其中一名學民成員指出,他在「今日香港」單元中學習到「佔領中環」發起人之一戴耀廷教授提出的法治精神,加上課程重視批判思考的訓練方式,這些都啟發了他敢於批判現今社會的種種不公現象,並學習到以「公民抗命」的方式去挑戰不公平的政策甚至法律。另一位受訪的學民思潮核心成員亦提及,他參與社會運動,源於中五至中六時需要完成通識科的「獨立專題探究」(IES)。在這位受訪者構思研習題目的同時,社會上正就應否建設「廣深港高速鐵路」(下稱高鐵)引起激烈的討論,受訪者見到當時有一群「八十後反高鐵青年」以新穎的抗爭方式反對興建高鐵及爭取菜園村不遷不拆,於是構思以「社會運動與年輕人的成長有何關係」為題,以「八十後反高鐵青年」作為IES的研究對象。在進行訪問及實地考察的過程中,他認識了一班活躍於社運運動圈子的青年,慢慢由觀察者演變為行動者,從而踏出了他參與社會運動的第一步。不過整體而言,這兩名成員的經驗並非反映普遍的情況。其餘十三名受訪的學民成員一致指出,通識科未有鼓勵他們以社會運動的抗爭方式表達對現狀的不滿。

綜合各受訪者的經驗,雖則通識科涉及政治,但其教學目的和實踐不會流於灌輸單一政治觀,反而著重多角度認識時事、多元思考與批判,立論亦須基於事實。尤其面對爭議性事件的討論,學生們學習到變換各種在課堂上所學的視角去思考與分析,政治取態也可能會變得較為持平。需知道影響一個學生的政治取態及其價值觀,牽涉個別成長經驗、家庭背景、朋輩關係等等不同因素,不同背景同學面對通識科的反應有頗大多樣性,我們不應單憑主觀印象和個別例子去推敲通識科對學生政治取態的影響。實事求是,通過檢視學生們在通識課堂上學習政治議題的經驗和結果,建制中人大概不必杞人憂天地以為通識科會產生好像「紅衛兵」 般的新一代,而社運人士亦不宜奢望通識科能為他們「一步到位」 招收大量成員。公眾反而應該關注如何貫徹本科的課程目標,及協助老師在課堂上以理性及開放的態度,來帶引同學們認識社會争議,並建立他們對争議的態度與立場。

作者為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研究生

2013年12月22日 星期日

何美儀:「窮孩子學好英語,可能嗎?」

「教育現場啟示錄」系列 (二)

明報「星期日生活」2013年12月22日



五年前,我們讓兒子入讀一間屋邨小學。學生大多來自基層家庭,約三分之一的家庭需要接受經濟援助,單親家庭,新來港媽媽家庭,多不勝數。還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學生(SEN)也佔了全校學生的四分之一。父母們的學歷大多不高,懂英語的廖廖可數。孩子們普遍的英語能力,不用多說,都是捉襟見肘的那種。

跟不同年級的同學談及他們的英語學習歷程,了解到愈是高年級,他們對英語的態度愈是負面。他們覺得:一、英文跟我沒關係,每天的生活裏除了上英文課和做英文功課外,根本不會亦不需要接觸英文。二、覺得英文課很沉悶,最不喜歡的就是英文科。三、英文默書極可怕,念得焦頭爛額也是不合格。做改正也不會讓我記牢串法。四、閱讀理解練習沒完沒了,又要快又要準,是悶至極點的考試操練堂課和家課。五、英文故事書看不懂,避之則吉,可免則免,愈要寫閱讀報告就愈不想看。總括而言,孩子們就是不喜歡英文,甚至害怕英文。抱着這樣的態度和程度升到中學,大家對他們的英語能力會有多大期望?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困局?跟老師們攀談,感受到她們的無奈與無助。誰不知道學習動機要從興趣開始?誰不明白因材施教才可見學習成果?可悲的是她們沒有空間和時間去實踐教育理想,因為她們被壓下一個重要任務——要確保孩子們小三和小六的「全港系統性評估」TSA的成績要達標(即全港平均水平);更要盡量提高學生們升進第一級別(Band 1) 中學的百分率。為求在數年內提高評核分數,明知不斷補課操練都不是在真正培養孩子們的英語興趣與能力,老師們只可捂着良心,每天都要「虐待」孩子。

基層父母對如何學好英文也無計可施,大多把孩子放學後送到就近的補習社,一來可在自己回家前讓孩子完成功課,亦可着補習導師給孩子多做一兩份補充練習。更可悲的是有些爸媽們認為再多一點功課就是令孩子離開電腦遊戲的最好方法。我看到的是一個惡性循環。更多的操練,只會製造更多的厭惡。基層孩子的英語學習路就像一個死胡同。反之,跟大部分中產孩子相像,小兒自小就跟我一起閱讀圖書,聆聽英文故事,觀看英語卡通電影。詞彙、文法、發音都是一點一滴,慢慢滾存過來。中產孩子在父母適效的扶持和豐富的資源下,在小一學習起跑線上已拋離基層孩子十萬九千里,英文能力的階級鴻溝自自然然從最始階段就出現了。

如果孩子們接觸到的英語是枯燥乏味的,不奇怪他們會抗拒。所以必要讓孩子們感受到英語可帶來愉悅的一面。作為家長,沒權亦沒能力左右正規課程的運作。但擁着這個能愉快地從閱讀中學英文的信念,我和家教會的朋友決定在校內推廣親子英文故事共讀。在家長們的協助下,六個月後我們爭取外間基金會支持和家長們的捐贈,在家教會建立了一個小小的有聲英文圖書角,連CD的英文故事書達五百多本。這圖書角於午膳及放學後開放,讓家長和孩子們借還圖書。

硬件有了,第二步就是引導孩子及家長們到有聲圖書角,跟有趣的故事書打個照面。得到圖書館主任的支持,每一班小朋友都有機會在圖書課到有聲圖書角聽聽故事,翻翻圖書,減底對英文圖書的抗拒感。當然,更重要的是讓爸媽們體會孩子的英語困局,明白語言能力要從廣泛閱讀中累積過來。所以我們舉辦分享會及工作坊,鼓勵爸媽們跟孩子一起聆聽及閱讀英文故事。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爸媽們大都劈頭一句「我不懂英文,怎麼唸?」。為了增強爸媽們的自信心,我們還舉辦「爸媽讀者劇場工作坊」,讓爸媽們大聲朗讀英文劇本,看到、聽到自己的進步。

多管齊下的努力,有聲圖書角的借閱量慢慢遞升。綜合資料後,發覺低年級(一至三年級)的借閱量比高年級的(四至六年級)多很多。高年級的同學確實功課忙得多,但無可置疑他們對英文圖書的抗拒感也大很多。對我們來說,這推動親子共讀的運動已算是成功了第一步。沒有孩子是討厭故事的,很多學術研究亦已證明要學好英語便要多閱讀。閱讀不只是跟文字的接觸,真正的故事書就是色彩、藝術、文化、情感、知識等,共冶一爐的媒介。閱讀能廣闊孩子的視野、認知和體驗,對資源貧乏的基層孩子來說尤為重要。我們的有聲圖書角也引証只要給孩子和父母們足夠的閱讀支援和鼓勵,基層孩子學好英語的機會便可大大提高。

基層孩子要學好英文確是艱難。他們的起步點較低,家長的支援有限,但這個教育制度要求他們進步神速,老師們唯有不斷的拔苗助長,補課、默書、操練。結果,有多少孩子能捱得過去,擁有堅實的語文基礎去應付中學的挑戰?當考試局官員驚訝地列出中學生在公開試中英語能力不濟時,當局有沒有探究原因?官員們有沒有親自到基層學校,嘗嘗兩三日的教學滋味?

在課堂上,可以「閱讀」少一點為TSA而寫的時間表、廣告、通告、書信、明信片,而多閱讀真正的故事書嗎?學校可以提供更多鼓勵和支援給父母在家中進行親子閱讀嗎?香港各大教育學院和教育局可推行更多的故事教學法課程給現任老師和職前老師嗎?教育局可取消那純為測試學生英語應試能力的TSA嗎?公共圖書館可添置多一點有聲英文圖書,甚至建立有聲英文圖書角嗎?香港政府可以像英國政府推動的BookStart,積極推動幼兒閱讀嗎?

曾擔任語言常務委員會主席的田北辰議員近日在報章也表達了學校正規英文課堂的問題,「『被迫式:聽、講、讀、寫』,是單向的學習英文的知識。….正規課堂難以啟發學習英文的興趣,更差的情況是內容沉悶或艱深,打擊學生對英文的信心,隨時得不償失。」正藉政府將向語文基金注資50億元,滿心期待田議員會建議政府檢視及改善正規課程的教學,萬萬不料他除了建議「盡快落實小班教學,不要有任何英文班超過25人」外,卻提出:「要學生懂得、喜愛運用英文,關鍵是透過非正規課程,啟發幼兒及小學階段提升小朋友對英語的興趣」。又謂:「一直被忽略但必須的英語學習方法是『非正規課程』,針對學生感興趣的內容,誘導學生利用英文作為工具,開心才是啟發學生學英文的重中之重。」

既然田議員能如此清楚指出主流學校英語教育的問題,令人費解的是為什麼對改革正規課程的教學避而不談?非正規課程,正如我們的有聲圖書角,固然有它的作用,但這都是邊旁的輔助,學生每天面對的英文課堂和數年便要面對的公開評核才是核心嘛!莫非正規課堂在評核的蹂躪下已爛得誰都不敢碰?

在現時的環境下,基層孩子的英語路只是在捱打狀態,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當中固然有捱出頭來的,但絕大多數都是在陪跑,愈走愈泄氣。醒覺了的爸媽們明白孩子們學好英語,不能只依靠學校了,唯有靠自己跟孩子一起閱讀、一起進步。但在生活的千斤重擔下的基層父母,又有幾個有餘力這樣做?又有誰能拉他們一把,和他們一起培養孩子對英語學習的興趣,建立真正有用的英語基礎?希望政府如果真的巨額注資語文基金,就要用得其所。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趙永佳﹕ 家長們不要再被「裝越位」!

「教育現場啟示錄」系列 (一)

明報 「星期日生活」2013年12月15日


圖片來源: wikipedia

在足球術語中,進攻一方比防守一方(龍門除外)更接近對方球門,就是越位。球賽中防守球員會在對方傳球一刻向前移動,令進攻球員跌入「越位陷阱」。最近身邊不少家長都對我們說要將或已將在念高中的孩子送到外國。他們的孩子原來都在主流教育系統中準備考文憑試,但在兩輪公開試成績公布後,卻嚇破了膽。問題不是眾人焦點的通識科,而是中文!當他們明知中文不可能達到大學最低要求3級的情况下,唯有趕快另尋出路,到外國升學去。

我聽到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家長們又被政府「裝越位」了。

十多年前,大家普遍覺得英語能力比中文重要,所以很多家庭都會自小培養孩子的英語能力。請家教、在家中講英語、上英文幼稚園、是很多父母都會採取的策略。我們那一代,尤其是考A-Level的,對中文其實並不太重視。會考考過中文,升上A-Level後,根本不用再念中文。後來雖然有中國文化科,但只算半科,考的主要也不是語文能力,而是理解、思考方法和文化知識,對中產孩子來說並不太難。簡言之,現在當家長的那一代人,很多進大學靠的是英語或其他能力,中文壓根兒不在考慮之列。因此,就算到了回歸前後,當現在正念高中的孩子出生時,很多人眼裏都只有英語,沒有中文。縱有不少孩子仍留在主流教育系統中,但在「英語優先」的指導思想下,只要資源及能力容許,便會全力爭取進入「英文中學」就讀,因而中文也就慢慢被忽視了。

但在新高中課程下,3級中文赫然變成進大學的門檻,而課程也作了很大改動(如取消了範文),圖令考試更能測試到學生的中文根底。我不是語文專家,不知道沒有範文的好壞,但肯定對平常以英語版Harry Potter或Hunger Games作「閒書」的中產孩子來說,文言文不啻是火星文。如有範文可以「惡補」一下,那還好些;但沒有範文的話,考的是中文根底,就真是「一Q清枱」了。

我有位朋友在中五考試成績出來之後,才慌忙替孩子找學校到英國升學,因為老師差不多明言,他的孩子頂多只有2級左右成績。在這噩耗之下,他就算有多不捨得,也要把孩子送走,最後驚險萬分地在開學前一周才找到學校。我在大學收生過程中,也碰到有些名校同學個案,整體成績是「滿天星」(五星和五星星),但中文卻落得只有2級。我們明知他們進來讀書應該絕無問題,但在現有聯招制度下,我們唯有尊重制度而割愛。這些同學後來有的到外地升學,也有的在社區學院再「博」一次,循非聯招一途升學。

請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中文不重要,也不贊成好像最近某友校高層宣稱會取消中文(和通識)的入學要求。事實上,在中文科的問題上,很多家長最大的不滿是政府改變遊戲規則,「裝」了我們越位,移動了龍門的位置,甚至是由踢足球改打籃球!對很多家長來說,穩定壓倒一切,遊戲規則清晰的話,我們就可以「田雞過河,各師各法」,自己想辦法讓孩子接受理想教育成材。就算是中文3級的要求,如果孩子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大不了惡補一番,也不見得會「全軍盡墨」。

不過,這次新高中的中文問題,也應該令我們再次思考:在今日香港,家長靠靈活「走位」與自力更生的教養策略,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有效?當然很多家庭還是可以選擇離開主流教育系統,但也不是每個家庭可以這樣做;也有爸媽希望把孩子留在身邊看着他(她)成長,不希望孩子們太早出國。當然國際學校或外國愈來愈誇張的學費也是一個原因。

文憑試中文科的最大問題是政府貿然改變遊戲規則,令中產家長為孩子從小就主打英語的策略,忽然一敗塗地;又沒有在制定政策過程中充分「警告」家長,提醒他們準備。當然家長們自己「不問世事」,以往沒有很警醒地監察政府的教育政策和制度的改變,也是造成今天問題出現的主因。

很多家長(尤其是中產家長)以往都是「見招拆招」,希望以個人(家庭)努力來補救本地制度的缺陷。但國民教育一役,令很多家長醒覺到,有些事情不是個人努力可以解決。在國教事件中,家長加同學們的聯盟,是推倒國教政策的關鍵。但香港的教育問題,又豈只有洗腦國教一端?我們還能不問世事,祈求以自己或孩子的努力去面對不正常、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嗎?

對留在主流教育系統的家長來說,除了是否能進大學以外,更應關心的還是這套教育制度會培養出孩子們怎樣的語能力,是否能面對將來的挑戰?以語文教育為例,長遠而言,問題不是中文還是英文更重要,而是哪一種語文能力?我雖然在大學任教,但也算是教育前線工作者,可以分享自己的觀察。我在大學中碰到不少同學,入學試成績不俗,但基本能力薄弱,語文(尤其是英語)更是一塌糊塗,基本上在入學時其語文能力不足以應付大學課程的需要,因此現在本港每家大學的本科裸課程,也加插了不少語文訓練來補救。

我的專業對英語,尤其是閱讀能力要求很高,但近年來卻發現同學們進來時都很容易栽在閱讀這一關。要知道我的學生高考成績已達到全港最高百分之五、六左右,而諷刺的是,香港在最新公布的「學生能力國際評估計劃」(PISA)排行榜上,閱讀能力是名列全球第二!這令我反思,同學們這十多年來的應試式語文教育,究竟為我們下一代帶來什麼?這些世界排名,同學們的高考成績,又代表了甚麽?這可能也是為什麼很多家長有「輕中重英」,希望在學校課程以外為孩子們培養一些「正常」的英語能力。很可惜,主流學校的課程,不但英語不成,在應試中文的影響下,也不見得能為同學們打好中文基礎,有朋友就以「中不成,西不就」來形容 。

追本溯源,我們在大學、高中碰到的語文問題,根源可能是在小學教育,而且是我們的教育部門還是死命地和迂腐地護航的「全港性系統評估」(TSA)!2004年TSA的出現,在社會上沒有太多討論,但十年下來,其實已經變成另一個教育部門佈下的「越位陷阱」。

主流小學不單是教科書,課程和校內考試也都已「TSA」化。一般小三同學們的堂課和家課中,TSA的補充練習、默書、抄寫可算是「主菜」,也是最花時間的、最令孩子們覺得沉悶的和最沒有意思的。試想像:小三TSA的英語測驗,要八歲的小孩在25分鐘內完成二十頁的測驗(包括四篇閱讀理解和一篇寫作) ,如果不是通過大量高負荷的操練,那有可能完成?

就這樣,主流學校中的孩子就一天到晚的操練應試技巧和速度,真正能訓練到語文能力的大量廣泛閱讀及討論,反而沒法做到。家長就算重視閱讀,但在大量的家課和TSA操練的攻擊下,根本是「望(圖)書興嘆」,無能為力。很多同學經過小學、中學TSA式操練的洗禮,根本已對閱讀喪失興趣,2011年的國際閱讀素養研究(PIRLS),也指出香港的學童在35地區中的閱讀興趣為最低。最後他們就算上到大學,也只會視閱讀為苦工。

家長們的「相信制度,埋頭苦幹」,變相助長了教育當局的某些令人扼腕的決策。故此,我們現在應該效法年輕人,集合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社會發聲,向政府施壓,逼它檢討、修訂惡劣粗糙的政策,不要再被政府不知不覺間「裝越位」。可能我們要變成真正的「怪獸」家長,讓政府知道我們是會拚命守護孩子,惹不起的怪獸!